A先生是個好人,非傳統意義上的好人。正如「我抽煙喝酒紋身,但我是個好女孩」這句話所表達的那樣,年輕時的A先生抽煙喝酒紋身,把招惹他的人打得連他媽都不認識,但並不妨礙他成為一個好男孩,並在日後成長為一個好男人。
事實上A先生一直是個和平主義者,但他並不反對使用暴力。和平女神的外衣往往需要掛著刀子才能不被脫下來,當周圍人用各種不明所以的理由找上門時,你只能應戰,並成為人群中最後站立的那一個。
對此不熟悉A先生的人經常評價:「他喜歡暴力所以擅長打架。」A先生反駁:「他一點也不喜歡暴力,對欺負弱小也沒有興趣,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擅長打架。」只是人們似乎更喜歡按自己的推理臆測,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久而久之,A先生便也懶得開口了。
大學畢業後A先生進了一家企業工作,如今已經整十年。期間沒有妻子,沒有孩子,沒有狗也沒有貓,是一段非常充實快樂的日子。新的一年A先生打算繼續按原有的步調慶祝自己離退休更近一步的生日,為此他拿出化妝品,給自己刷了腮紅,眼下塗上陰影,幹吞了些辣椒油,裝出一副仿佛不久於人世的樣子來到上司辦公室請假,期間順利婉拒了同事12345,成功get到新年成就—只有一個人的生日。
如果說自己呆了這麽長時間的公司到底有什麽不好,那或許是過於熱情的企業文化吧!A先生的冷漠不是刻意保持距離,他只是缺乏情緒,那些溫暖的、可愛的、甜美的舉動他能辨別,卻無法感受。他聽過很多人,包括同事、上司、父母、同學對自己的評價,冷漠的,理智的,沖動的,善良的,那些包涵正面與負面情感的詞匯很難激起他哪怕一丁點情緒起伏,千人千面,但對A先生來說,只要不違反法律範疇,在這個基礎上,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就好了。
這是A先生遵循的人生信條,也是至今為止從沒有惹出大麻煩的主要原因。他有時候會通過自己聯想到那只鶴,伸出長腳在危險的邊緣來回試探。而現在,他有了一種令人感到不安的沖動。
人生頭一次,他如此迫切地想要殺死一只貓。
……
貓是A先生在公司不遠處的小巷那邊,餵養的貓群裏的其中一只,白色短毛,母貓,天生一張女表子臉。打從一開始,A先生就對這只不知何時混進來的白貓有種莫名的厭惡感。他為此感到奇怪,首先他並不討厭動物,雖然同樣也談不上喜歡,但是一想到要殺死一只沒有反抗能力的弱小生物,A先生就打心裏感到不屑。
天知道哪怕在道德感最薄弱的童年,他最多也只踹過玩弄昆蟲的同學屁股,從沒有染指過任何一對蜻蜓翅膀,盡管它們在陽光下確實很漂亮。
而餵貓,開始時他只將這件事當作突然的心血來潮,想做便做了,所以無論貓咪是醜是美,會不會對他撒嬌,A先生一點也不在乎。這種性格傾向早在他小學六年級將精心養護了兩個月的牽牛花扔進垃圾堆,原因只是植物觀察作業完成就徹底定了型。他的生命任性又按部就班,在心靈內部設置的嚴密準則下精準地生活,沒有什麽能影響他的決定或者打破他的原則。
本來是這樣的,一切有條不絮,齒輪咬住齒輪,在這只白貓出現之前。
在這只白貓出現之前。
……
將近兩個月的時間,A先生只要抽出空來就會跑到小巷裏觀察這只白貓。從外表上講,它看起來和其他野貓也沒什麽不同,灰突突的白毛,藍眼睛,小身子,叫起來又綿又軟。但A先生還是感覺渾身不對勁,在其他貓身上沒有的暴虐一看見這只白貓就仿佛加了助燃劑的火苗,蹭蹭往上竄。他一方面慶幸自己因為討厭麻煩沒有告訴任何人在小巷裏餵貓這件事,另一方面又要時刻克製住不把那段纖細的小脖子掐折的沖動,而這不怕死的白貓還上趕著往身邊湊。
女表子!
A先生分著撒出一把把貓糧,另一只手端著盒煮好的雞胸肉,招呼懷孕的母貓和幼崽過來。
白貓哈氣,毛炸起來,用爪子扇小貓
女表子!
他推開她,喉嚨裏同樣發出恐嚇的聲音,她害怕了,一聲嗚咽,藍眼睛濕漉漉,仿佛在流眼淚。
女表子!
她轉身回首,在求饒嗎?
群貓跑過來爭搶食物,懷孕母貓和幼崽在他的庇護下大快朵頤,他倆隔著一小段距離對視,尖細的貓眼和圓圓的人眼,黑與藍。
女表子!
白貓站在那,脖頸上有一圈禿了毛,是去年夏天被人用繩子綁住的。他幫她解下來,一點也不奇怪為什麽偏偏是這只貓被虐待。
怎麽可能不是她呢?
野貓裏沒有貓會用那麽信任的眼神看人類,柔軟天真又不設防,A先生甚至能想到事情是如何發生的。
「貓貓、咪咪、小家夥!」
手心裏美味的食物或者幾下溫暖的撫摸,抓住全然放松的瞬間,套住,掙紮和恐懼。
一只蠢貨就輕松到手了。
女表子!
一種天生能激起他人施虐欲的特質,存在於白貓身上。如果她是個人類,那麽一定生長在極其糟糕的家庭。沒有人愛她,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渴求愛,懵懵懂懂,單純幼稚。她會在年輕時愛上輕狂的小子,生下沒有父親的孩子,為了生計出賣身體,卻仍然不死心地渴求一點憐愛。
可憐蟲!小蠢貨!
她一輩子也得不到愛,最後作為一只貓死在垃圾桶裏,作為一個人渾身chi裸地死在小巷裏,手裏握著枯萎的百合花,又純潔又骯臟。
……
A先生站起身,這一刻他已經做出了決定。
白貓就蹲在那裏看著他,濕漉漉的藍眼睛仍然像個女表子,但已經無法影響他了。
手上是沈甸甸的重量,這個蠢貨被傷害了這麽多次仍然學不會警惕,那軟軟的小身子團在臂彎裏,雙眼無辜地望著他。
「他可以殺死她的,輕而易舉地殺死」
骨骼錯位的聲音好似把一捆水靈靈的芹菜折斷,A先生捏得咯咯響的拳頭慢慢放了下來,剛剛被塞進外套裏白貓探出毛茸茸的小腦袋,渾然不知剛剛逃過一劫。
他一掌把她拍回去,拉好拉鎖。
先去一趟寵物店吧,A先生皺著眉頭想。
……
無法控製的事物,就把它圈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