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門前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還是棗樹。」——魯迅
起初不能理解這句話,自到有天傍晚放學,我一個人走在路上,左手邊是片黑暗的湖,右手邊的路燈是暖黃的,光灑在馬路上,無法落在我身上,卻把我的影子拉長。湖水漣漣拼成我的輪廓,向水中望去時,能看到斑駁的漣漪圍著黑壓壓的倒影。
那天,我在腳邊看見兩個影子,一個是我的,另一個還是我的。
都說人們的孤獨與生俱來。
那時,我好像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了。
路燈立得很高,而路燈立得越高,光源就傳得越遠,本是昏暗暖黃的光源,在白晝裏根本不值一提的,但一旦立在黑夜裏,卻如此耀眼炫目,像六芒星似的在眼裏綻開。路上整齊地立著一排路燈,在連綿不絕的黑夜裏,連起了一條光的通道。
光照下,成群飛舞著、胡亂碰撞著各種各樣的、看不清樣子也叫不出名字的小飛蟲,擁簇在碩大的光柱下,旋轉著,像是害怕外面的黑暗而尋找避難所似的,戰戰兢兢地畏縮著,爭先恐後地靠近那光源。
我本是站在那無望的黑夜裏,而後向前跨一步走進光照中。多好啊,我想,它可以那麽耀眼又那麽經久不息地站在這兒,照亮自己也照亮別人,溫暖自己也保護別人。
欄桿下是一片深邃的湖水,漆黑得要與黑暗融為一體,路燈投射下的光會令湖面映上點點光斑,但片刻就被來自水底的黑色水波覆蓋,我站在橋上向下望,黑壓壓的輪廓斑駁遊離,像是用蠟筆潦草地描了輪廓,又自暴自棄地被胡亂填滿、漫不經心地被丟到了汙水裏。一切美麗的事物在這裏變得醜惡,一切醜惡的事物只是越發醜惡起來。蔓延在空氣裏、夜色裏,周圍的風仿佛都凝固,變成了令人不能呼吸的霧。
路燈似乎挺得更直了,光似乎也更亮了,直插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光柱劃出分明的錢條,令人望而生畏也倍感安心。
夜裏傳來若有若無的琴聲,風也流動起來,沈入我的耳畔,催促我回家的腳步。
小區裏沒有路燈,只頭頂交錯縱橫的樹枝,我擡頭,有顆微亮的星星在樹枝的逢隙裏忽閃忽閃。我往前走,又能看到一顆,卻不是剛才的那顆。我早在腦海裏想好了滿天星辰的樣子,真的去看黑天裏,到處都是微弱但處處可見的、希望的光。
我知道過不了幾個小時,太陽會沖破黎明撕破黑暗,照遍山河萬朵,穿越黯暗的時光曠野,將絢爛灑滿大地,將黑暗逼得走投無路,但在這之前,確是路燈的燈火和星光閃爍,令城市渡過了一個又一個黑夜,這世界上本沒有無邊的黑暗,只有等待升起的朝陽,即使在無邊無際的黑夜裏,也會有曙光的存在,就好像在漫無目的的荒漠裏會有泉眼,在大海上迷失的船會看到燈塔。在邪惡裏浸泡著長大的人們,也有權擁有正義。
「我們都在泥潭裏,但仍有人仰望星空。」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個體,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孤島,但我們依舊可以習慣孤獨,享受孤獨,然後成為一個溫柔而堅定的人。
如果每人都要被迫向著永恒開戰的話,陪伴我的,大概是我腳下的這方影子吧。